影响中东局势的大国因素
作者:(杨鸿玺)中国当代世界研究中心研究员
内容提要:长期以来,美国、俄罗斯、欧盟、日本和印度等大国高度关注中东局势并在该地区展开竞争。各大国在中东既存在斗争与竞争,也存在协调与合作。
这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大国在中东活动的两面性一直存在,过于强调大国在中东地区的竞争或过于看重大国彼此的协调合作都是片面的。
关键词: 大国 中东 两面性 竞争 协调 合作
大国在中东的活动充满斗争,但看待大国的中东战略及在中东的活动,不能光看到其在中东的争夺和较量,还要看到大国在中东战略的共同点及其特征,大国之间的协调与合作,甚至大国的幕后磋商与交易。如果看不到大国之间的竞争与差异,就容易被一些大国的共同点所迷;而一味重视大国的矛盾与竞争,又容易忽视大国经常进行协调和合作的一面。
一、大国中东战略的落脚点和实施后果存在较多差异,各有得失
二战以来,从冷战到冷战后时期,美国均高度重视中东。尤其是冷战后至今,美国着眼于建立由其主导的世界新秩序,把依托美洲、称雄欧亚、控制中东作为其安全战略的总体目标,中东是其全球战略的重要环节。现实中,美国在中东也长期占据了主导地位,美国对中东的介入历史悠久、涉足程度很深。美国介入中东的手段很多,比如以经济援助、军事技术合作以及价值观推广等多种手段维护自身的能源、安全利益,不容其他大国或地区反美国家挑战美国的这一主导或说霸权地位。几年来,尽管布什政府在中东推行的激进变革战略使美国在中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但美国的实力没有受到根本的削弱,美国依然警惕其他大国对美国主导地位的干涉和觊觎。就战略的实施效果来看,应当说,“9·11”之后,布什政府治下的美国过高估计了自己面临的恐怖威胁和自身实力,在一些战略性问题和环节方面判断错误、处置失当,而没有反思美国自身在处理中东问题、处理与伊斯兰世界关系方面存在哪些错误和失误。从2005年以来,除了在控制中东石油方面相对成功外,布什政府的中东政策已经在伊拉克、伊朗、阿富汗、反恐、巴以、推广民主等多个层面上遭遇失败,与伊斯兰世界的对立加剧,与一些盟友国家关系紧张或不睦,急需其他大国协助美国摆脱中东的困局。
中东位于欧洲的南翼,欧洲大国与中东有着历史和地缘上的密切联系,中东形势发展直接影响欧洲的安全与稳定。欧盟希望中东地区保持基本稳定,保证其能源供应,稳步发展经贸未来,同时通过欧洲——地中海协定,加强与中东国家的关系,推动中东国家的渐进改革和发展水平。美国在中东遭遇的空前困局和中东的动荡局势,为欧洲扩大在中东的发言权提供了良好机遇,中东地区国家也对欧洲平衡美国的影响抱有很高的期待,欧洲的中东战略表现出较强的独立性和进取性。然而,必须看到,欧洲毕竟自身资源和能力不足、缺乏强制手段,加之美国对欧洲的作用同样存在很强的疑虑和戒心,欧洲内部的德、法、英等大国的中东战略存在一定分歧,各国政府的变换也带来比较大的政策调整,这些因素限制了欧洲作用的发挥,导致欧盟的中东战略表现出一定的对美依附性,不能完全独立。需要注意的是,几年来,伴随国力恢复和美国遭遇的困局,俄罗斯在中东的施展空间增大、独立性更强,俄罗斯力图恢复在中东的传统影响,以牵制美国的全球战略部署,减弱美国和欧盟在俄罗斯周边和全球的战略压力。但受制于实力、战略布局等各种因素,俄罗斯对美国的实际影响终归是有限的,其在中东的总体影响仍不及西方。
日本几十年来在中东也不甘寂寞、不甘人后。进入21世纪至今,日本在继续谋求保证其能源供应并加强经贸往来的同时,谋求在中东发挥政治和军事影响,把日本战后一直追求的政治和军事大国构想重新变成现实。2006年7月,日本前首相小泉纯一郎访问以色列、巴勒斯坦和土耳其,首次提出建立和平繁荣走廊,通过向巴勒斯坦、以色列和约旦三方提供经济援助并推动经济合作让各方获益,进而推动巴以实现互信、重新启动和平谈判。2007年4月前首相安倍晋三访问中东时力图推进经贸合作、推挤巴以关系发展。安倍晋三先是前往美国访问,此后出访沙特阿拉伯、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科威特、卡塔尔和埃及,随访的是由近200名日本企业家组成的经贸代表团。安倍表示希望加强日本与沙特在能源、通讯、采矿、机械制造方面的合作,安倍在阿联酋表示希望推动日本同海湾合作委员会成员国最终达成自由贸易协定。能源外交一贯是日本的重头戏,确保来自中东的能源供应和安全顺畅对日本举足轻重。2006年,日本从中东进口的原油占其原油进口总量的89%,[1][1]其中来自海湾的占76%。日本能源外交有两个特点,注意官民一体,政府与民间企业“联合出击”;以本国的能源技术及设备优势换取能源,建立多层次的能源合作关系。[2][2]日本努力加强与阿拉伯国家在政治、文化联系,扩大在中东的影响。可以说日本埋头苦心经营已经取得了比较好的效果,中东国家对日本的印象不错。印度介入中东相对较晚,但近年来也加大力度与中东能源生产大国的交往力度,并与以色列展开军事安全合作。早在2006年2月,就有报道称印度和以色列签署了共同生产远程地空导弹的协议。[3]
二、大国的中东战略和活动更多表现为竞争性
美国和俄罗斯之间的竞争关系比较明显和强烈。进入普京时代,俄罗斯国力稳步提升,外交日趋活跃和强硬,而以美国为首的西方世界继续加大力度打压俄罗斯,这进一步坚定了俄罗斯进行独立的中东外交的决心。而美国的中东战略受阻,在中东遭遇困局,给俄罗斯提供了在中东施展的机会。历史上,中东与俄罗斯也有密切的地缘政治和经济联系。在此大背景下,俄罗斯中东政策相对独立,政策实用主义明显,带有明显的变幻特征。俄罗斯在中东舞台,坚持集体行动优先、反对美国的单边主义,不愿意追随美国当配角,努力争取俄罗斯自身的话语权,这方面与欧盟有一定的相似性,考虑到地理因素和安全利益,俄罗斯与欧盟国家在维护中东稳定方面有共同点。而且俄罗斯有时为了自己的利益和影响而单独行动,比如俄罗斯2006年与美国孤立和打压的哈马斯进行接触,认为西方要推动巴以和谈,就不能忽视哈马斯的地位和影响。2006年初,巴勒斯坦议会选举结束后,美国一直视为恐怖主义组织的哈马斯取得胜利,美国不承认其合法性地位,而俄罗斯很快承认了哈的合法性地位并邀请哈马斯领导人访问俄罗斯。从客观上看,俄罗斯颇有个性的中东政策,有助于平衡地区力量对比,对美国的单边霸权战略形成一定掣肘。俄罗斯还明显增大了经济外交的内涵和分量,与阿以双方同时发展经贸关系,推动俄罗斯与中东国家的政治经济和军事合作。俄罗斯与伊朗、叙利亚、苏丹等不少美国所谓的无赖国家发展关系甚至开展核能技术合作,出售高科技武器等。对于最为敏感和激烈的伊朗核问题,俄罗斯也加大斡旋和干预力度,强烈反对美国打击伊朗。2007年10月,俄罗斯总统普京高调访问伊朗,反对美国对伊朗制裁或动武,抨击美国制裁伊朗军队的做法并宣布俄罗斯有权在规定范围内向伊朗出售武器和技术。2008年3月21日,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主席阿巴斯在会见到访的俄罗斯外交部长拉夫罗夫会谈后说,巴方希望俄罗斯尽早组织召开中东问题国际会议,以推动中东和平进程取得进展。拉夫罗夫表示,俄罗斯支持中东和平进程,正在同有关方面协调,准备在莫斯科组织召开中东问题国际会议。[4][4]这些显示俄罗斯在中东具有灵活而强硬的外交手段。
美国与欧盟的中东政策虽然有共同的一面,但差异性也很明显,分歧也在增多。鉴于地缘考虑,欧洲从内心希望中东保持稳定,避免冲击自身的安全与稳定,因此欧盟的中东战略推进手段与美相差甚远。欧盟与美国的中东战略的出发点差异很大。欧洲与中东毗邻,历史上与中东联系密切;对中东的能源依赖很深;欧洲的伊斯兰问题日益政治化,各国穆斯林人口快速增长,近年来种族和宗教问题已经闹的沸沸扬扬,如果中东不稳定或者欧盟的中东政策失当,将严重冲击欧盟国家的国内稳定。这些因素促使欧洲的中东政策与美国保持距离。而美国不然,它离中东较远,对中东能源依赖相对较低,美国国内的穆斯林人口比例相对较低、社会影响有限,尤其是美国的中东政策受到犹太人院外集团的干扰和左右,推行中东战略的方式和手段与欧盟差别很大。在处理反恐、推进民主、伊朗核问题等方式上,美国强调武力、单边主义和预防性打击,而欧洲则强调多边机制、谈判与对话,发挥联合国等国际机构的作用,利用欧洲与中东的传统和经贸关系,推进中东渐进改革和综合治理。欧盟认识到加强与地中海国家的关系,通过渐进改革,消除其脆弱性,通过不断的接触和对话来帮助和引导伊斯兰国家的民主进程而不是通过武力推进民主。对美国已经落败的“大中东民主”计划,欧盟不赞同也不热心;欧盟始终没有放弃同伊朗保持对话,赞成通过政治经济和技术上的援助来换取伊朗与国际社会合作,虽然赞成对伊朗实施更严厉的制裁,但坚决反对军事打击。巴以问题是中东各类问题的核心所在,而布什政府执政期间严重忽视巴以问题的解决,继续激化各类矛盾;而欧洲则一直主张解决巴勒斯坦问题,加大对中东和平进程的推进力度,以消除动荡源头,其态度和立场相对公正。“9·11”事件发生以来,美国将恐怖主义威胁置于优先考虑,强力推进反恐,但欧洲对这个威胁认为不严重,反恐战争可能引起地区动荡并直接危及其自身,欧盟国家主张对恐怖主义要进行综合治理,反对单纯使用武力,尤其避免文明和宗教对立的错误构想。
三、大国的中东战略和活动存在一些共同表象和特征
谋求能源利益并重视地缘重要性是各大国设法涉足中东的关键着眼点。世界前10名能源富集国有6个在中东,中东地区的探明 储量占世界总量的61.7%,沙特、伊朗、伊拉克等国的探明储量分别占世界的22%、11
围绕中东展开的大国关系以及地区局势发展均受到美国中东战略的带动和影响。中东局势和大国关系深受美国政策的影响,但不同政府的中东政策差别很大。尤其是布什政府抛弃了美国历届政府采取的、相对行之有效的办法,即在中东维持适度平衡、保持一定政策弹性,转而颠覆性地修改了前任克林顿政府相对成熟的中东政策和框架,奉行单边主义和先发制人、推动全球反恐战争、推动“大中东民主计划”、忽视解决巴以核心问题、把巴以问题纳入反恐和“民主改造”范畴,很快导致布什主义和极端主义迎头相撞,使美国的中东战略推行带有强烈的意识形态和文明冲突色彩,在事实上造成了美国与伊斯兰世界的严重对立。从2007年以来,中东局势已经进入一种动态性的相持时期。如果民主党候选人奥巴马赢得2008年总统大选,则经过2年左右的调整,美国的中东政策有望重新步入正规。但如果麦凯恩代表共和党上台,尽管也会调整其中东政策,但预计在反恐、对伊朗政策等方面难有战略性改变,仍无法根本改变美国遭遇的中东困局。推而广之,放大视角来看,美国历届政府尤其是布什政府的中东政策深刻影响和牵制着其他大国的中东战略定位,其他大国不断参照美国的政策动向而进行互动和调整,并反过来对美国的中东政策形成一定影响。
四、各大国在中东加紧竞争的同时注意彼此协调与合作
实际上,有关各方的斗争是有限度的,各方同时努力寻求和保持“斗而不破”的局面。各大国实际在一些问题上希望共同参与中东事务。尽管美国、日本和欧盟的中东战略侧重点有所不同,但三方同属西方阵营,它们在中东有相同或相似的能源利益和安全利益并推广西方价值观,如反恐、防扩散、促进政治和经济改革、保证石油供应、维持西方在中东的既得利益等,它们的中东战略其实存在许多相通性,总体看比较接近。尽管德、法、英等国政府陆续出现变更,但新政府仍注意在一些实质问题上维护西方阵营利益,萨科齐取代希拉克成为法国总统、默克尔取代施罗德成为德国总理之后,他们的立场更加亲美,在中东政策方面与美国的协调与合作增多。英国的布朗政府取代布莱尔政府之后,虽然在伊拉克、伊朗、巴以问题上与布什政府的中东政策拉开一定距离,但仍能总体配合美国的行动,帮助美国摆脱困局。美国和欧盟在伊朗核问题上的最大共同点是对伊朗施加外交压力,迫使其放弃核计划。迄今为止,无论在国际原子能机构还是在联合国安理会,美国和欧盟在该问题上基本保持着共同进退。
美国和俄罗斯也有一些默契和协调,如在推出中东和平“路线图”、推动中东问题四方会谈等方面,俄罗斯一直与国际社会保持协调,并在联合国平台内进行了许多重要合作。俄罗斯实际上不是反美和反西方,而更多地是争取话语权,与美国的斗争与合作并存,与美国“斗而不破”。多年来,俄罗斯这种与美国和欧盟保持一定距离,既竞争又合作的关系格局一直持续着。俄罗斯在中东的政策和利益取决于多元化战略,政策越来越务实而积极。虽然俄罗斯对美国的大中东民主计划表示怀疑,但最终还是于2004年中旬接受该计划作为八国集团首脑会议的重要议题。俄罗斯在伊朗核问题上认可欧盟发挥作用,在防扩散方面与西方有共同利益,不允许伊朗拥有核武器。尽管俄罗斯向伊朗和叙利亚出卖武器和技术,但一再声称不违反国际承诺。俄罗斯强烈反对美国将核问题作为借口干涉伊朗等国内政,但本意并不是与美国闹翻,更不想与美国硬碰硬。虽然俄罗斯曾果断与巴勒斯坦的哈马斯进行过接触,但说到底,哈马斯只是俄罗斯手中的一个棋子,俄罗斯欲借此与美国争夺发言权,为它与美国的全面较量增加一个重要砝码。
本文写于2008年初,原载于《和平与发展》2008年第4期。
注释:
[1]新华社东京2007年4月27日专电《日本原油进口量连续11个月下滑》,转引自2007年04月27日 中国证券网。
[2]参见人民日报记者刘畅2007年05月01日文章《日本能源“外交周”:中东图油 中亚谋铀》
[3] 参见文章中国日报网站2006年2月6日文章《印度以色列将共同开发“巴拉克”远程地空导弹》,http://www.chinadaily.com.cn/gb/doc/2006-02/06/content_517497.htm
[4] 参见新华网拉姆安拉2008年3月21日电(记者王志强华春雨)阿巴斯希望俄罗斯尽早组织召开中东问题国际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