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嵎生:解读中东地区局势和美国困境

一个多月前，突尼斯首先爆发大规模抗议示威，导致总统下台。随即，一场新的政治“大地震”迅速向周边阿拉伯国家蔓延。眼下，西方军事打击利比亚，导致利比亚局势混乱不堪，海湾地区其他国家也乱局四起。这一切，令举世关注。

　　本期“论坛”特请专家王嵎生解读中东地区局势和美国困境。 编者

　　1　美国：出尔反尔多重标准

　　问：美国对中东长期以来采取什么战略？在新形势下怎样调整？

　　答：这次事件的爆发及其“溢出效应”，看似偶然，实有轨迹可循。从各种迹象看来，内因是主要的，当然在不同程度上也都有美国因素的影响，以及金融危机的冲击。事件首先发生在比较亲美的温和派国家，打了美国一个措手不及。美国表态前后矛盾，甚至出尔反尔，显然是由于应对准备不足，有关政策不能及时到位，往往落后一步。

　　美国在中东战略利益的包袱十分沉重，长期以来一直在推行“大中东民主计划”和“扶持亲美政权”政策之间摆动：“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当二者不可得兼时，一般都是弃“鱼”而取“熊掌”。在新形势之下，美国迅速调整了政策和策略，采取多重标准，区别对待，因势利导，多方下注，企图“变被动为主动，变不利为有利”。

　　对突尼斯和埃及，美国力图“换汤不换药”，继续支持新上台的领导人；同时也做必要的让步，加点“鱼味”（改革色彩），以安抚民众，稳住政局，摆脱困境。在埃及，美国原来指望扶持副总统苏莱曼接班，但据说此人“太亲美”，甚至埃及军方都不能接受，最后不得不同意让军方掌权。突尼斯最近又再次更换总理，让一位加入过抗议者行列、但又当过前政府部长的人上台，多少也说明一点美国的意向。

　　对巴林，美国力促对话缓解矛盾，采取“安抚性平息”政策，以便稳住阵脚；同时，暗地纵容和支持“镇压性选择”，对大规模示威游行已有过多次武力“清场”，海湾合作委员会成员国沙特阿拉伯和阿联酋已向巴林派去了军队和警察。巴林国家虽小，但战略地位十分重要，美国海军第五舰队总部就设在巴林。更何况巴林70%穆斯林属什叶派，比较亲近伊朗。巴林局势一旦失控，美国就会立即亮“红灯”，支持甚或参与镇压。

　　也门战略地位同样十分重要，而且是美国的反恐重地。也门总统萨利赫是美国的亲密盟友，但美国认为他现在“镇压得太过分了”。在这里，美国是既要“熊掌”又要“鱼”，压萨利赫顺着美国的路子走，遵循“埃及模式”，结果双方闹起矛盾来了。不久前，萨利赫公开指责美国指手画脚，质问奥巴马说：你一会要人家这么做，一会儿要人家那么做，“你究竟是美国总统还是世界总统？”

　　2　利比亚：西方打击局势混乱

　　问：美国在利比亚问题上态度如何？

　　答：利比亚情况则完全不同。近些年来，美国虽然把卡扎菲头上反美的“棱角”抹去了很多，但仍然很不喜欢这个人，因此，图谋趁机更迭政权，多方煽风点火。但卡扎菲声称动乱是“基地”组织策划的，有恐怖主义背景；反对派各种各样，也有人打出反美口号。因此，美国感到很是为难：如果利比亚政权更迭，新上台的人会比卡扎菲“更好”还是“更坏”？这正是美国在军事干涉利比亚问题上一度犹豫不决和态度暧昧的主要原因。

　　美国前驻利比亚大使和国务卿先后同利比亚反对派接触，询问他们是否需要军火支援，了解今后他们准备怎么办，显然是在试探和寻找出路，窥测打击和推翻卡扎菲的可行性和方向。后来，美国看到阿拉伯国家联盟一再要求在利比亚设立禁飞区，以及法国和英国要冲锋陷阵打击利比亚的积极性，“因势利导”，利用和歪曲联合国安理会第1973号决议，推动和指挥对利比亚的军事打击。名为“灭火”，实是“火上浇油”，伤及更多无辜平民，公开宣称“卡扎菲必须下台”。

　　不仅如此，美国还企图趁机乱中捞点“油水”，移花接木，把“祸水”引向一些不符合美国价值观的国家，比如悄悄推动在伊朗的街头抗议游行，鼓吹“美式民主”变革。不过，因为伊朗政局相对稳定，老百姓对美国比较心中有数，美国一时很难煽起大火，很快就失败了。但美国并未死心，仍想在叙利亚搞点名堂。最近，美国国防部长盖茨公开鼓动叙利亚反对派仿效“埃及模式”。

　　现在利比亚局势混乱不堪，海湾地区其他国家也乱局四起。也门近日已形势告急，一些将领和总统女婿开始倒戈，支持反对派，总统萨利赫已宣布准备年底“和平交权”，但反对派不依不饶，要求他“立即下台”。双方僵持不下，内战随时可能爆发。巴林形势也有点类似，实际上并未真正平息。可见，中东地区的动荡还远没有结束。

　　中东究竟将走向何方？阿拉伯世界和美国的诉求不同，“溢出效应”和“吸纳效应”也众口难调。

　　3　中东：何去何从充满变数

　　问：中东地区前景如何？

　　答：中东向何处去，美国怎么办，有很多不确定因素，但大方向似很明显：

　　一、中东今后不会再是原来意义上的中东。总体上看，将普遍追求和探索阿拉伯或伊斯兰式的变革，形式可能是多样性、多方向的，但“土耳其模式”可能比“美国模式”更具吸引力。土耳其这次反对美英法对利比亚发动军事打击，在中东大大得分。一些老牌发达国家评论认为，伊拉克战争客观上让伊朗成了“赢家”，这次“利比亚战争”客观上有利于土耳其在中东影响进一步扩大。一个是美国所谓的“邪恶轴心”国家伊朗，一个是与美国并不“一条心”的北约成员土耳其，够美国头疼的。不仅如此，现在中东“余震”不断，一些海湾国家危机难解，新政权前途难料，美国显然已不由自主陷入了新困局。这对美国的全球战略，特别是战略东移的冲击，不可小觑。英国媒体评论认为，美国显然担心，“利比亚战争”可能影响和破坏它“在其他地区谋求更加重要的战略利益”。

　　二、美国“大中东民主计划”可能真的要泡汤。美国心里明白，如果真的搞“自由选举”，一人一票，很可能催生新的反美和反以政权，出现第二个、第三个哈马斯当政现象。那是美国几年前自己酿的一杯苦酒，现在已经再一次在黎巴嫩出现。这杯苦酒美国是咽不下去的，因此可能使出新招。据美国媒体近日报道，沙特阿拉伯正在酝酿推行海湾国家“马歇尔计划”。海湾合作委员会已宣布，沙特阿拉伯和阿联酋10年内将拿出100亿美元援助巴林和也门等国，可能与此有关。

　　三、具体说来，在双边关系方面，有关国家可能在不同程度上逐步拉开同美国的距离。比如埃及，在同美国保持比较紧密关系的同时，将一步一步推行“去穆巴拉克化”，在对以色列、伊朗等国家关系方面，虽然还会照顾美国利益，但不会完全按照美国的路子走。最近埃及外交部长声称，“埃美两国关系将处于平等地位”，在美国同伊朗关系方面，“埃及不站在任何一方”，显然话里有话。

　　四、 利比亚局面如何收场？英国法国不知道，美国不知道，北约更不知道。从军事实力对比来说，美英法等国处于绝对优势，推翻卡扎菲，甚至进行“斩首”，并非不可能。问题是，那又怎样？8年前，美国只用了21天便闪电推翻萨达姆政权，并以“旁观者”身份绞死了萨达姆，但付出了多大代价？俗话说“惨胜如败”，奥巴马近日演说也承认，美国“已经在伊拉克栽了跟头”。美国8年没能完成的“使命”，现在几个国家的联军能完成吗？一盘散沙的利比亚反政府武装能完成吗？

　　多国联军军事指挥权勉强交给了北约，实际上又给北约增加了一个新包袱：继阿富汗之后又多了一个“域外警察任务”。这势必要引起国际上、特别是非洲和阿拉伯世界的强烈反感，内部矛盾也难以避免。今后北非和中东的日子不好过，美国和北约的日子更不好过。这几天，奥巴马为军事打击利比亚辩解的演说软弱无力，伦敦的所谓利比亚国际会议几乎无果而终。英法领导人联合声明所谓的“政治解决”，前提是卡扎菲走人，同国际社会主张的根本不是一回事，明显违背安理会第1973号决议，也非和平之道。

　　要化解利比亚危机，非盟应该在“非洲解决方案”基础上“给力”，关键是要维护利比亚独立、主权和领土完整，反对滥杀无辜，防止搞“苏丹模式”把利比亚一分为二。

　　总之，在中东大小“余震”不断的情况下，西方发达国家如果一意孤行，利比亚固然遭殃，海湾阿拉伯国家也未必能幸免，而发达国家自己更可能陷入新的战争泥潭。

　　作者：王嵎生